經紀人說不能說這裡是摸摸茶-我在林森北午場酒店工作的日子(4)

少女A
Jan 5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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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你有點過自己的小姐嗎?」我問John

「沒有啊,李哥不同意,所以我們只能吞口水,像我現在看到你就很餓,可是也只能吞口水~唉」John用不誠懇的語氣說道

我想李哥之所以不允許是跟性產業的經營結構有關,從Kevin偶爾跟我閒聊公司內部的內容,我慢慢地可以拼湊出摸摸茶產業的版圖,正確來說應該是應該是林森北這一區性產業的經營結構。在午場酒店這層樓外還有樓上的旅館業與按摩店,這棟大樓應該快涵蓋了大部分的八大產業了,我在的午場酒店也只是公司股東之一,用晚場酒店的閒置空間來經營的一個小小茶組。性產業的經營者在他們的事業版圖中並不是單純就只經營性產業,也不會單純就是這家酒店的唯一老闆。

小惠:「是因為利益相衝嗎?」

John:「也可以這樣說吧,比如說你今天得罪我了,我就不會給你客人,那如果說我們可以做的話,那我做你(指我),那幹部是不是一定要給我免費,不然不用做了,你懂我意思嗎?怕啦!但我這基本上是不會啦,因為幹部彼此之間都很熟,不會幹這種事情(收錢),忠哥這邊是規定在自己店裡消費是嚴禁啦,抓到就踢掉了,就算他同意「上面的」知道也會很不高興。」

表面上「上面的」似乎是不證自明的,但如果細探所謂「上面的」是什麼,其實涵蓋了很多意義。在舞場的職責結構裡面,上面的可能是經理(李哥)或經營者、股東、甚至警界。但從一個最細小的例子來想,給面子這件事也是一個權力流動的表現。John的意思大概是想表達,如果有其他幹部要點點他家小姐的檯,他也是會同意的,同樣的如果John想點別人家的小姐,幹部同樣要給面子。畢竟拒絕幹部的話等於讓幹部喪失尊嚴,喪失尊嚴這種事啊,應該等同於被「女性化」一樣嚴重。

在午場不像在晚場一樣,開店就有十幾個經濟與幹部把小姐丟來店裡,也比較沒有哪個經紀人底下妹最多就會最受尊敬,也不太有哪一個幹部最會call客,把客人留得越久就因此趾高氣昂。檯面上讓人看不出太明顯的階層區分,一般酒店有的酬賞員工制度在賺很少的午場也派不上用場,同一個職位需要彼此競爭的意義不大。這裡講究給面子、搏氣魄、拼膽試的文化,在老派的地方用老派的方式維持感情,也可以說是陽剛氣概研究裡面最典型的行為模式。所以「上面的」意思並非是一個穩固的上對下式職權結構,可能在這樣經紀人與幹部間互給面子的狀況輪流有支配性。本來我對「上面的」這種想像是很僵化的,但想起了以前讀過的一篇文獻在描寫這種含糊的語意分析,有一段的意思大概是這麼說的:那些無法被精確形容的、欠缺了足夠語彙來陳述的事情意味著這件事的社會意義是多變的、異質的。

這種能容易識別的陽剛氣概對我來說反而輕鬆,不像生活中要面對道貌岸然的渣男攻防還難猜。在日常生活中接受到的性惡意與騷擾與午場客人只有一線之隔。但因為在午場,對自我角色的認知會隨著場域轉變。你要拿性騷擾、性壓迫,甚至性侵這些性政治用語拿來看待我工作上面會面對的事,那這樣我的應該是裡面最窮的小姐吧。如何在性別所研究生與小姐身份之間做邊界協商?對我來說在裡面工作需要的是暫時的遺忘,忘記各種論述、「自我」或「他者」;「公領域」、「私領域」這些雲端詞彙,抖掉你真實的情緒感受。讓生活得以繼續的,正是正大光明的遺忘。那一點一滴流逝,內在於每一分每一秒的遺忘。

有趣的是,我承接客人的性慾、愛液、精液,轉換成了一張張藍色的孩子時,心情的疲憊曲線瞬間被拉直,疲憊但雀躍,還帶有一點點安適感。

理想的獵物

John在午場是一個異質的存在,他有地陽剛氣概的粗魯無文,有都會男性的中產陰柔,也許是他的文明氣質有種熟悉感,讓從事八大行業男性的義氣符碼沒那麼張揚,我還在各種詞彙的纖維當中尋找線索,塵埃未定。

John:「小惠,你今天還好嗎?我今天沒進公司,睡過頭啦。」剛開始John會在我下班之後偶爾打幾通像這樣簡短的電話過來。

「OK啊,你為什麼睡過頭?」我問。

John:「沒有啦,因為失眠,還要照顧我媽媽。」幾通電話之後,我知道他有一個失智的母親要照顧,還有與前妻生的兩個小孩。

「你媽媽身體怎樣了?」我問

「就身體不太好啊,有時候尿尿要有人攙扶,唉,就很煩啦~阿你搬家般的怎麼樣了?」有時候想多瞭解一下他的家裡狀況,又被John帶到下一個話題,真的是一個不沾鍋。

去年初我還跟室友們一起住在板橋,在午場工作了一段時間後,覺得應該離工作的地方近一點,以免每天遲到。租了一個行天宮的單人小套房,一個人兩隻貓,很夠了。

「就還在般啊,慢慢拿一些傢俱過去,之後會再找搬家公司吧。」我說

「那搬完我能去參觀嗎?」我可以感覺到電話後的他在偷笑。以前John就在我下班的時候開車送我回板橋,一來我不好意思拒絕,二來我太寂寞了,跟一個帥大叔曖昧好像挺有趣的,但與這個念頭相形相生的是:我在工作上需要有保護傘。

有一次他來板橋,用想看貓的理由堅持要上來我家,車停在紅線也不管了。「看貓」這個意思我懂,交友軟體上委婉的性邀約。我偶爾也會三更半夜去別人家看幾次貓、或邀請別人來我家看貓,儘管當時我家可能沒有養貓。進到客廳後,他一屁股坐上沙發,點起菸,問道「貓呢?怎麼沒看到貓?」我心想,你最好是要來看貓。「貓怕陌生人啦,現在應該是躲起來了。」我說

John:「躲去哪了?你要不要去把牠抱出來呀?」

我很少需要跟來看貓的人解釋貓跑去哪了,他真的想要跟貓玩的請求,竟然像一種冒犯。我去房間把比較親人的橘貓抱出來,放在他腿上。

John:「欸他好乖喔,很親人餒!我以前台東老家養一群土狗,我們家鄉嚇人啊,有種田,我爸養來顧田的………」我對他老家的土狗怎樣沒有絲毫興趣,腦袋飄過之前上班時看到他短褲下露出一截刺青的記憶,是「開心的草本葉子」。我隨即打斷他的土狗話題,問道

小惠:「欸對了,你也有在抽喔?」

John:「有啊,我一看你的刺青就覺得你有,來你家的時候也聞到一個味道,我就覺得是那個。」

小惠:「這什麼刻板印象啦,我沒到很常抽啦,偶爾而已,你現在有帶喔?」

John:「怎麼可能帶出來!我等下開車被POPO臨檢。」他邊講邊笑,我聽他講各種獵奇的飛行經驗,怎麼樣「玩」、怎麼樣「搞氣氛」、抽完「。

John説午場也有幹部與客人在用其他的東西「像花生啊他都用咖啡,在這之前也不知道他用什麼,牙齒現在爛爛的,人看起來也「空空」,子侯也有啊!記得好像用安吧…真的人老記性不好了,以前他們玩很瘋的,但現在身體都很差了啦。」

跟John是因為快樂的草本葉子而有共同話題,並沒有很意外。在前幾通電話聊天中就能感覺得到他急欲想變成ㄧ個標準的城市人。摸摸茶的老幹部、老客人、老舊情懷,那前現代跟他氣質太不相符,被現代化馴服的嫻熟狡猾比較適合他。在意用bong抽還是霧化器、在意「飛行」的時候聽什麼歌看什麼片,偶爾也享受一點華而不實的東西,在摸摸茶裡面的確是一個很文明的存在,未被標示問題化的文明。「咖啡啊、吸膠真的把自己搞很醜欸,這樣最好會有女生喜歡,我自己看了也不喜歡」John的說法,好像在說一個前現代社會。

在任何有人的地方, 都有默認的規則,遵守一些默認的規則, 並不是沒有骨氣,只是為了能更圓融地達到目的,我對John的互動不外也是。上班的時候時候會去幹部休息室找他閒聊,或者有時候下班陪他去吃晚餐,他開車的時故意坐的很近,讓我身體不經意地碰到他的手臂。有時候故意在他面前腰桿微彎,讓他可以瞄到「A寶小惠」的乳房,我歡迎他的凝視。這些細微的舉動,撩動了John的情慾,他開始更積極製造兩人單獨的時光。

John:「小惠啊,下班有沒有空?我帶你去泡溫泉啊!」

小惠:「那麼晚哪裡有溫泉?」

John:「土城有一個地方有啦,男女混湯,我上次把草帶進去,邊泡邊抽,超爽的!」

「下次啦,我今天太累了」不知道這是我第幾次拒絕,每次拒絕心裡就多一分壓力,他會不會生氣?會不會不甩我了?下次他再找我出去我要用什麼理由?

John:「沒關係,你今天好好休息,先這樣。」他的脾氣真的很好,如果今天我不是在午場工作,我早就跟他上床了。

我給John一個情慾迷宮,卻不告訴他這迷宮其實沒有出口,我只要負責把它帶進迷宮內困住就行了,我滋養了一個完美的獵物呢。他不知道被我拒絕了幾次,依舊不死心,反過來想在上班時討好我。John開始會幫我擋下一些討厭的客人,在幹部把奧客硬塞給我前,偶爾他會直接去跟客人騙說小惠今天沒上班。有時候我想提早下班,他會幫我編一個理由跟李哥請假「小惠突然紅字來了。」、「小惠說她今天身體不舒服」。John確實幫我在摸摸茶裡撐了一個小小防護罩,但在防護罩裡的人,既不能隨意踏出,也不知道這個防護罩什麼時候會消失,老鼠會不會有一天直接挖一個地洞,自解謎局。

時間久了John越是不滿足於這樣的拴束,越是明目張膽的對我跟其他小姐有差別待遇,而我覺得自己像似在別人家作客,遂有種寄人籬下的感受。

拜託貓咪

兩三個月過去了,跟John「不成關係的關係」這個狀態感到疲倦,我對小姐與經紀人之間平衡的藝術漸漸地沒有把握,也怕自己到最後會玩火自焚,被他在午場「弄」,卻苦於找不到適合的時機退場。

在一個沒上班的下午,John傳訊息來

「新家都用好了嗎?」

「弄好囉。」

「我可以過去參觀嗎?」跟我想的ㄧ樣,他果然又想用參觀名義來找我,這次我要用什麼理由推辭。

「哈哈哈我還沒整理好家裡,之後再說吧。」

「好喔,還有一件事想問你…」

「怎麼了?」我問。

「哥好久沒做了!想問你可以幫忙嗎?」接著他傳上了一張貓咪擺出拜託姿勢的迷因圖,我簡直不敢置信。

當你在看鬼片的時候,你知道鬼終究會出現,但你不知道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。這隻鬼的出現只為了回應一句電影台詞「經不驚喜,意不意外,開不開心?」這樣憋腳的約炮邀約還真的從來沒遇過,足以讓我老年時講給子孫聽的故事。以前覺得John有時候講話很浮氣,半真半假,這時候我相信他是真的很久沒有性生活,不然我想不出來約炮時用「拜託貓咪圖」更不合時宜的使用方式了。

揍完眉頭,我意識如果再不跟他疏遠就來不及了「我現在月經來哈哈哈~」訊息送出後,我好幾天沒去點開John的回覆,好幾天不碰手機「真的好累喔….」邊這樣想邊把身體弓成G字型,一路睡到隔天傍晚。

過了一個禮拜,我又回去摸摸茶上班,在走去控台室的路上,我看到他朝我走來「好久沒看到你了欸,下禮拜要報幾天班?」他笑問,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。John的sexuality本就與我無關,對我來說是在特定的時空條件底下衍異而生的關係,有意思的是,John比起「外面」許多道貌岸然的男性都還懂得尊重身體界線,他沒有任何一次在未經我同意下觸碰我,在這點上,John誠實無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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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女A

高雄人來台北寄生,主食是貓與奶茶,知道什麼語言什麼背景是好春藥,但我只是中間的藥師。